蟲魚鳥獸成天在大自然中演化自然,醞釀情境,啟發悠遊其中的文人嘆息成詩詞歌賦。每一片葉子,都可譜就一首長長的詩,因為陽光、風雨和周遭的樹叢、泥土,而芳香而美麗而喜悅而悲傷而枯萎而凋零而再生。
每一個當下,都在它走過的痕跡裡,期待下一個瞬間的繁華。張堂庫用銳利的觀察,描繪草木,敷敘泥土,刻畫生命,捕捉光影,敘述生態,他太透徹風景是如何以平常心,包容萬物,美麗當下。恰似每人心中都有一塊,別人不能輕易窺視的後花園,張堂庫的後花園,保留了令人神往,卻逐漸失落的風景,而那些似曾相識的閑適景色,彷彿也潛藏著隱隱的蠢動與不安。雖然,後花園可以存在著出乎邏輯的荒誕與遐想,然而,張堂庫更喜歡描寫狂風暴雨後,寧靜的瞬間所隱藏的無限可能與未知。恰似一則故事方歇,另則待啟的間奏,滿溢著蓄勢待發的飽滿勁態。「我們無緣目睹恐龍的足跡,或許它沉埋在地下十尺,蟋蟀知道。至少,當下的我們,可以鋪就一大片蓊鬱林木,等待可能的外星人。」張堂庫說。
每一個今天,都是昨日的明天。每一個世紀,不外是一場遊戲,一個隨時空轉換的觀念。每一個風景,也都有它迷人的過去與莫測的未來。藝術表現,弱水三千,捨棄千奇百怪的構圖,張堂庫獨鍾「寫實後花園」,猶如白話新詩的表現方式,將韻味留給畫面,畫面深處的涵意與遐想,就留給觀賞者去織夢了。而這夢中的陽光,灑在真實的大地上,追逐著風景和風景的對話,流水聽到,張堂庫看到。在「滿」裡,他看到歷史的花布,流行在後現代的寫實裡,和窗外的芭蕉共數落葉,揣測明年橘子的甜度。他看到「如絹」的急湍,狂瀉在千仞斷崖的潑墨山水裡,寫著硫磺的顏色,濃烈的磺味,隨波奔流,等待復活。在「波光舞影」他看到,岸邊樹梢探看湖底藍天的心情,被陽光分隔成虛實兩界的影子,分不清湖面的漣漪是蝴蝶停駐,還是落葉的深度。而即便是清晨的露珠,也永遠不解高麗菜如何在「春泥」的襁褓中,從凝霜出塵裸裎如嬰兒的青嫩,變化到一葉葉包覆掩捲豐腴成圓滿的翠綠,猶聽到,那隻黃色的蛺蝶緩緩推著搖籃哼兒歌。 都是遊戲。在藝術表現的大遊戲之中,有人始終任性而為,走自己的路,賞自己的景,而成矚目的風景。恰如日本近代美術史上的岸田劉生(1891∼1929),在日本畫家群起追逐後期印象派的年代,逆向獨走寫實主義,被譽為「神秘寫實」。80年後的台灣,張堂庫的「寫實後花園」,幽玄、禪寂中透露出的東方神秘感,與岸田劉生的逆時代風潮,獨向寫實,頗有相似的默契與遊戲精神。(註1)
孤寂的人,才聽得到大地的聲音,看得到風景真正的顏色。內斂耐讀,恆是張堂庫孤獨氣質的呈現。他一逕以大自然的眼睛看人類,「風景之於我,就樣童話故事一樣,充滿喜悅、想像和簡單的狡譎。在豐沃的大地裡,永遠有讀不完的故事,唯一不同的是,童話中的主角變成了一朵百合,一頭牛,一片葉子,一道激流,三顆剛採摘的番石榴,甚至,一抹陽光,一棵樹….」恰如「聽雨」中,坐在門簷看雨的貓,在淅瀝的雨聲中,數著遠山的距離,似乎在沉思,卻也透著幾分無奈,可究竟是它在看門裡門外的紅塵,還是門內的主人在看無聊的它。 張堂庫看見並走入當下的風景中,遊戲明天的景色,很寫實又不太真實。動人的畫面,非關虛實,應是老天爺突發的奇想,化成理所當然的自然,在張堂庫關照的遊戲中遊戲。